一江山岛战役老兵口述史
姜洪生：战后烈士遗体不断运到，棺材都来不及做
背景介绍
一江山岛战役是我军历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次陆海空联合渡海登陆作战，是我军和国民党军之间最后一场具有战略意义的决战，一举奠定当今台海格局。三军共有11000多人参与了这场战役，454位战士壮烈牺牲。
如今，战火硝烟已弥散了67年，曾经的战士们或黄土埋骨，或青丝成雪。为抢救性记录参战老兵影像，还原真实历史，解放一江山岛烈士陵园管理中心启动《英雄之歌》老兵口述史系列纪录片拍摄，目前已完成两部纪录片制作。第三部纪录片第二站来到成都，拍摄90岁高龄老兵——姜洪生。
人物简介
姜洪生，1932年出生，山东烟台人，曾参加抗美援朝、一江山岛战役、援越抗美等，一江山岛战役时任20军60师180团后勤车管主任，后调入20军工程团援越抗美，回国后调二炮部队。74年调基建工程兵，后调四川省军区直至离休。
8月18日，我们离开重庆，来到了第二个拍摄地——成都。成都素有“天府之国”之称，是一个适合颐养天年的城市。在这里，我们见到了第二位采访对象姜洪生老人。姜老在一江山岛战役中负责后勤工作，透过他的眼睛，我们看到了战场外的悲欢离合，看到了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之下，一个个鲜活而具体的生命......
懵懂少年进入后勤部队
姜洪生出生在山东烟台，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世了。靠着亲戚的救济，他在村子里摸爬滚打长到了14岁，正好附近矿上在招人，姜洪生就去了。他年纪小，既聪明又肯吃苦，矿上将他分配到护矿队负责开车。在当时，那可是一个体面又有前途的工作，小姜洪生一下成了村里“最出息”的年轻人。
1948年，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全国已初见胜利的曙光。这一年，姜洪生16岁，解放军部队来到了他所在的护矿队征兵。“我父母死了，也没有兄弟姐妹，部队来要人，我就跟着走了。”姜洪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主动要求跟着部队走。“那时也没有工资啊，就给我们一人发了几个针线包和一些老烟叶。”年轻的姜洪生学着老兵，问当地小孩要了张报纸卷起来抽，味道不太好，但却是他感受到的第一个部队的味道。
姜洪生跟着部队上了朝鲜战场，负责后勤运输工作。《长津湖》电影里有个镜头，战士们没来得及领物资就要奔赴战场，后勤部队的人追着往车厢里扔棉衣，有个女生向伍万里扔了一条她自己的红围巾，这也是姜洪生的亲身经历。
“很多同志追在车子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把棉衣、棉被扔到车厢里，还有很多人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都脱下来，全扔上车。”回忆到这里，姜老的眼眶湿润了，“朝鲜的冬天是真的冷啊，太冷了，冻死了好多人......”
一江山岛战役前后见闻
抗美援朝回来后，姜洪生跟着部队来到浙江，在一江山岛战役中继续从事后勤运输工作。
当时看见很多战士都是内陆人，一辈子没见过海，上去就晕船了。“有些战士一上船肚子都吐空了，苦水都吐出来了，那也没办法，还得上。”姜洪生说。
在台州驻扎期间，姜洪生和战士们都很喜欢吃黄岩蜜桔。一次开车路过黄岩，他一口气买了10斤的蜜桔，因为实在太好吃，一路上一边吃一边开，等开到海门已经全部吃完了，第二天脸都黄了。时间到了1955年1月18日，那天一江山岛方向的炮火声震耳欲聋，在海门大后方的姜洪生知道战役开始了。当天下午，陆续有受伤的战士从码头送到，由姜洪生所在的180团后勤保障连负责转运，同时送达的还有牺牲战士的遗体。
“3个、5个、10个......一批批烈士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原本准备的棺材很快不够用了，就让棺材铺现做。”说到这里，姜老的眼神有点迷茫，仿佛穿透了面前的我们，再次被拽入噩梦般的回忆里，装着战友遗体的棺材堆成了山。“海门的棺材铺加班加点，一天做二三十个棺材啊，还是不够，老百姓把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都送来了。我们把他们一个个用棺材装好，外面包上铁皮。”战后，姜洪生三天没吃下饭。
当时姜洪生的住所就在一江山岛的主攻突击队178团2营5连旁边，战前他时不时过去跟战士们聊天。但是在战后，他每次路过都绕道。“我那时受不了，看不得这种。”年轻的姜洪生虽然经历过残酷的朝鲜战场，但依然无法接受前一天还活生生的战友，第二天就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跟部队离开前，听说黄岩的印章很出名，他特地跟战友们一起去刻了一方小小的私印。60多年来，这个印章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小心地保存到现在，木刻表面已经被摩挲得非常光滑。
平凡的日子最珍贵
战役结束后，姜洪生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凡的日子。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战争再次爆发，他横跨大半个中国，从东海之滨赶赴热带雨林参加援越抗美。
在越南战场3年，姜洪生再次幸运地活下来了。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他驾驶的运输马车被炮弹打中，拉车的马当场被炸死，与死神擦肩而过。“这3年又牺牲了很多人，很多都是跟我一样，从抗美援朝、一江山岛战役过来的，结果死在了越南！”说到这里，姜老挥舞着手臂非常激动，泪水里包含着对死去战友们的无限痛惜之情。
如今，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各自成家。90岁高龄的姜洪生跟老伴一起住在他亲自主持修建的军干所里，还能每天爬两趟楼梯，从四楼的家里去小区食堂打饭。有时候，他会和老伴一起坐着公交在外面转一圈，看看日新月异的成都，然后在华灯初上时，一起手牵手回家。
“这辈子，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党和国家也对得起我，值了！”最后，姜老穿上了他珍藏多年的旧军装，尽力挺直弯曲的脊背，举起颤颤巍巍的手，对着镜头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他是在敬他挚爱的国家，敬死去的战友，敬他无悔的一生。
